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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遥寄天堂的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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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今天重阳九月九日,算起来,你已经离开我们一百天了。一百天来,你音讯全无,我们掐算着你离家出走的日子,掐算着你终有一天会归来的日期。

    从炎日的夏天到霜落的深秋,却始终没有你要回来的消息。

    一百天以来,我常在我们那日坐过的小院里,回想着一百天以前,我们最后的相对而坐。那时,母亲刚收过麦子,被你打成堆堆在院子里。

    晚饭后,是你和你妻知道我来,特地过来看我。你妻说,敬林本来定好今早六点的客车返回烟台的,但是很不巧,晚去了几分钟,那班车走了,所以没能走成。只好明天一早走。这么巧,姐来了,从过年来,我们没见过面,有这个机会坐一块聊聊。

    林,你话不多,你倚坐在粮堆旁,我和母亲还有你妻坐在你不远的地方。夜色黯然,静谧的乡村夜空上,繁星满天。你坐在麦堆旁静静地抽着烟,半晌问我:你今年的状况怎么样?旅馆的生意还好吗?

    我说,还那样,马马虎虎。你别担心我,一切会好起来的。

    你有些气恼,反问:什么时候?姐,你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我无语。

    你恼恨而无奈地自言自语:你被他害苦了!害苦了……

    你妻把话扯到了你儿子上大学上。你也有点开心起来,说这个专业还不错,汽车钣金,是个不会失业的技术。只要他认干。

    你妻也很自豪,说这个专业就是你帮着选的。不求什么太高的学历,有门技术能轻松就业也很不错。

    我后来开始忧虑地劝你,还是不要回烟台了,在家里一样干。

    你不以为然:我已经干惯了,没事的。等胜旗上完学,我再回家。不过,这次走很快就回来,送胜旗去潍坊上学啊。到时他们娘几个我都带去,陪胜旗好好在外转一圈。

    那晚,我们聊到十一点多。第二天一早,我就匆匆走了,我们互相没有打招呼。你妻说,你还是坐那一班六点的车走的。之后我们没联系过。后来妹妹拉我进入一个微信群。说是你建立的兄弟姊妹群。把我们姐弟五个及两个叔叔家的弟弟妹妹们都聚集到这个群里来。你们在那个群里经常互聊,还会拿一些事争议。我很少参与,也从来没有主动跟你加独立微信。你大概从小就对我尊崇敬畏惯了,居然也没有主动加我,我也从不知那个群里哪个微信名是你的。

    直到7月23号一大早,我从单位宿舍下楼,准备吃点早点去上班。打开手机,二弟的微信语音告诉我:哥在烟台触电过死了。那一刻,我以为我听错了,再放一遍,我还是听不明白。再接着儿子打电话来告诉我:大舅昨天晚上走了……

    后面的话我都听不见了,直到儿子拼命叫我,但是我只感觉天地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林,我赶到烟台见你,你就躺在那个狭小的冷棺里,脸色发黄,双眼紧闭。光着整个上身,人显得那样憔悴。我一下认不出来你,觉得不是你,我试探着摸了下你的脸,冰到我的骨头,我叫了你两声,你没有丝毫回应。我傻了,还是不能确信你从此不会醒来……

    林,你的容颜,我最后一次抚摸时是在火化大厅里,你直直躺在地上,我蹲在你旁边,用纸巾轻轻地擦拭着你的有些紫暗的面孔,你一动不动,我不知道你的内心是否平静,五弟从你的头部往下拍摄你的脸时,我才发现照片里的你眼是微睁的,嘴也是微张的。林,我明白,你一直是有意识的,你不舍得我们,不舍得这个家,不舍得妻儿。你诚实坦率,那么信心勃勃地数落着越来越好的生活,那么多的憧憬和期待。你怎么会舍得走呢?

    三十多年来,从父亲活着时,由于嗜酒,我们姐弟俩就一同担着这个家。家里所有的活计都在我们身上,没有你,我就没有好帮手。给牲口铡草时,我续草,你抱铡刀;麦收时,无边的麦地里我们没白没黑地干;小麦在碌石底轧出来,我扬场,你打落;耕地时,你牵领墒牛我撒肥;父母恶吵时,我们就在田地里干到天黑挨着不回家。那时你我只有十几岁。

    父亲去世时,你才十八周岁,我二十一周岁。父亲去世你居然怎么都不肯哭,你恨他。你把依赖依在我身上。我二十三岁重病时,你半夜里跪在院子中祷告苍天,让苍天留下我,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我可以没有父亲,不能没有姐。

    那场病我在医院里呆了二十多天,跟死神擦肩而过。医院里一次一次催要医药费,二十岁的年轻的你,在最后一次催要医疗费时,你趴在我身边哭了:姐,我无能,我实在一分钱借不来了,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吗?……

    我攥着你的手,老大,别哭,有办法的……

    那些天里,你日夜守在我面前,以至于同病房的病友还以为我们是恋人而不是姐弟。

    林,你计划这次春节回家准备买一辆小车的,有一辆自己的车是你多年的梦想。你的妻也支持你这个愿望。

    在那次你离开家的时候,你顺手撕下了东墙壁上一沓的日历纸,并责备你妻太懒,日历从来不撕,总是等他回家来撕。妻也不理你。你把日历撕在了6月13日,然后兴致勃勃地上路了,到大门口时,回头跟妻说了句玩笑:别忘了想我。妻笑了,她是不会想到40天后,7月的23日,你会和她和我们在异地的冷棺里相见。

    林,父亲去世火化时,是你站在火化大厅里目送着那个输送带载着父亲一点一点向火化炉移去。你事后向我感叹:那时真的从来没有过的难过,眼睁睁一个人进去后,一缕白烟,就变成一把灰出来。

    如今这副场景让我看到了,我看着穿戴整齐的你直挺挺躺在输送带上,缓缓地向黑魆魆的炉口滑去,继而你整个人彻底不见了,只听见咔嚓咔嚓声,几十分钟后,火化师将一把灰裹在被子里交给了我们,刚才我还擦拭的面孔,那个人彻底不见了,只剩下这个。

    天地间一片寂静的朦胧。

    林,从烟台冷棺中见你以后,到今天整整一百天。你的坟头长满了青草,现在萧瑟而发黄,花圈已经褪色破旧。我们把带来的纸钱、金锞一一焚烧。你妻把你以往所有穿的衣服打成一个大包带了来,一件一件的拿出来焚烧。那件粉红色格子短褂,上次我见过的,到母亲家来看我你就是穿的它,当时你英姿飒爽,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但仍然很英俊。

    那件蓝色线衣,那件羽绒服,当时我家在山上开石子厂时,你在山上守夜,天天穿着它们。

    那件酱色呢子大衣,你去年大年三十,我给了你们几张员工票,你带着妻小和母亲就是穿着这件大衣来的古城,并在书吧里跟我坐了好一会。走的时候,我没管你们的饭,你骑着电动三轮车,冒着严寒,在天黑的时候,带着妻儿返回的家。

    林,这件大衣上面仍然还有你的气息,但不得不被叔叔他们夺过去扔在火里,化成浓烈的火焰,黑烟和火蛾在半空里迸溅盘旋。林,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你真的再也不会回来,我们再也不会见面。

    深夜里,我偷偷地从姊妹群里加了你的微信,我试探着第一次放下家长的尊严主动给你发了一条微信,并还抱着一丝梦想,奢望能得到你的回复。我拿着手机瞅着那个微信名“若如初见”,等了好长时间,没有你的回复。直到深夜,我终于第一次主动因无事而拨通了你的手机。手机居然通了,我的心一阵狂跳,但是没有人回应,我痴痴听着里面的铃声,直到铃声自动断掉。我不死心,拨打了第二遍,这一次,居然被接通了,你妻接的,哭得泣不成声:姐,我不想接的,怕吓着你,可是又不忍不接……

    林,这次我们把你的手机都在你的坟前送给了你,但是无论如何,从此以后,我,家中的所有人将从此再也不会接通你的一个电话。再也不会听到你的任何消息。

    到现在这一刻,我唯一的祈愿,你在那一边一切安好,若来生有缘,我们能否还是姐弟,在彼此的有生之年里能随时相见的姐弟?

    林,我又忽然想起,你是去了天堂的,我是不希望你回来。人生的苦这一世已经尝尽,既然去了美好的地方,又何必为了相见而回来?我只感谢你,让我更加深刻体会了什么是人生无常,什么是:我不知道明天的太阳和不幸哪一个先来到。

    林,因为你,我更加知道了珍惜身边所有的缘分,善待所有在我周围的人,也更加知道了什么是活在当下。只请你,对家中一切放心!~

                                                                                                                                                   姐    敬凤

                                                                                                                                         于二零一七年九月九日

                                                                                                                                   (古城台儿庄网社教部编辑)


    作者:古城台儿庄网社教部 来源:本站原创 发布时间:2017年11月0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