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赏】台儿庄女作家吴敬凤的《古城明月》

        古城的明月应该是和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同的。虽然同是一轮千古明月，同是阴晴圆缺的变幻，春夏秋冬的交错，但我感觉古城的明月确实和任何一个地方都不相同。不同在哪里？难以言喻，犹如浅饮浅醉，那种微醉的美妙滋味，只有饮者自知。

        对于明月，我天生一份依赖。想当初，生于农家的我，每逢月夜，常一个人在夜深时守在寂静的小院里，看月光如水如碧，把院中的枣树影筛得零零碎碎投放在地上，院中的角落里，偶有一两声虫语，夹杂着树上宿鸡的半声咕噜，远处还可以闻得一两声悠远的犬吠，但一切随即消融在月光中，融化成一种清凛凛的寂静。

        雪月夜里，站在无暇的村庄小径上，即使一点看不到梅花，但是那种晶莹的月光会让你不可拒绝的嗅到沁脾的梅香。你不得不想到那些绝美的唐诗宋词。无论是“银汉无声转玉盘”，“月光如水水如天”，还是“断肠明月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云破月来花弄影”，“玉蟾清冷桂花孤”，总之，把那些词句都拈来闲吟，也难排遣此时的销魂。只有那一刻才从心里彻骨明白，为什么古人会留下那么多关于月的吟咏，会留下那么多关于月的琴声。月其实就是诗，就是情，就是书，就是画。那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一轮明月勾起诗人的万千心绪和思乡之情，其实当时的辗转情怀只有明月见，诗人知。但我最为断肠的还是莫过于苏轼的那句“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那轮月在这里显出了一种何等的断肠、幽眇和孤独啊，千古以来不知绞断了多少人的肝肠。

        少时，每逢那轮月圆时，我会倚在门口池畔的一棵柳树旁，对着它痴坐发呆。那月有些橘红，那是夏夜的缘故。她红得像深闺中的女儿见了陌生的男子，赧然羞涩，就那么极近距离地悬挂在池那岸一棵柳树梢上。塘里蛙鸣不断，岸上不时有一声蝉啼，除此没有什么了。大家都在熟睡中了，而我仍然和那轮月相守着。我极力向那里辨望着，希望能透过上面模糊的黑影辨出里面的那棵桂花树和嫦娥。其结果只是几点黑影，什么也看不见。漫空里只有灯光照水般的辉晕和湿润的微香的气息。

       我最痴爱的还是苏轼的那篇《记承天寺夜游》。那个月夜在他的寥寥数笔下被描绘到了极致，除了清绝、静绝、美绝再也没有什么了。那里只有天籁，只有秋声，只有光辉似水，也只有他和张怀民二人。我常在读这篇文章时感觉整个人融了进去。但那是千年前的明月夜啊，不要说千年以后的今天，就是几十年后的今天，你还能在充满噪杂喧嚣的都市中、充满欲望和争斗的楼林中找到那轮橘红如烛的夏月，梅香四溢的冬月吗？没有了，很难有了。我有好多年好多年没有见到真正的明月了。看不到它升起的样子，落山的样子。偶尔夜里醒来，能发现它投进窗内的一缕灰白的光。无论你怎么黯然，怎么惆怅，怎么的再也没有了灵感写不出一首诗，月已经和你越来越遥远了，遥远的似乎成了一个梦。

        但是，这一夜，在台儿庄古城的这一个明月似水的春夜，我忽然发现自己再一次和它相逢了。这种相逢让你很是有一种久违的亲切和激动的感慨。它就悬挂在那条古运河的上空，圆如车轮，明如巨烛，光华如水如碧，呈一泻千里式把这个古城笼罩在朦胧摇曳中。于是整个古城，琼楼玉宇，重影交叠，只有楼窗内闪烁的灯光才能让人体会得到这儿是在人间而不是天上。

        沿着河边，踏着青石板径，跨过几座小桥，所行处，都宛如在雾里水里。并不见人，远处可以隐隐听见时断时续的琴声，乃《春江花月夜》也。这种情景不同于“明月夜，短松冈”，不同于“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但却极同于春江花月夜。那种华丽，那种氤氲，那种悠远。但如果转到另一条小径、小桥中，沿着溪渠，傍着花阴，会愈发感觉找到了千年前的那种感觉。再辗转徘回，发现有假山，有小亭，有池塘，有竹荫。于是蓦然地，苏轼的承天寺夜游，乡村的夏夜橘红都来了。此时你可以慢慢地踏寻，也可以傍亭而坐，静静地对着那宁静之极的月光遐想。想月下有美人，有梅香，有花影，有箫声。那种感觉真是美妙至极。

        今年我又来的这当儿，恰逢元宵夜，千古之夜，千年之城，千秋明月。整个城，灯与月相映交辉，似乎合为一体，却又两相迥异；灯如火如花，月如轮如玉。花影重重，人影瞳瞳，让你不得不低下头想吟那阙词，“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这阙生查子中的多情人儿如今已不多见了，但是这里的明月依旧多情，这古城依然摇曳着明清时的风姿，犹如一个古代佳人，伫立在这月下。如果说，在那场战火把她彻底毁掉的七十年里，她曾经的确是“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那么七十年后她被重新建造的现在，她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了。她活了，也笑了，而那明月也因她才有了与任何地方都不同的千古的冰清、妩媚和灵性。

        诚如苏轼《记承天寺夜游》中所言“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而”。我却要说：何处无月，何处无风景，但少古城如此清灵绝代而。

        古城的月与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同。

                                                                                                                                      （古城台儿庄网社教部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