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年没有在农村吃过饭了,或者应该是这样说,很多年没有吃过农家饭了。
我老家还有叔叔伯父在,但是每次回家都是行色匆匆,难得围桌小坐吃一回家乡菜,其实,即使是偶尔吃一回,那满桌的鸡鱼肉蛋也全无农村的纯朴气息。
现在生活真的是好了,好到人们常常怅然若失,然后去怀念,怀念以前粗茶淡饭的温暖。
二十年前,我住在山村里,那时,山好水好,出门是清清的河流,远望是如黛的青山,村旁有成片的菜园,小院里鸡鸭成群,青菜野菜是桌上的常客,偶尔赶一回集割点肉回来,一家人吃得肉香满屋。现在想起来,那是真幸福。
我父亲最喜欢青菜豆腐,每次只要他回家,必然会去芋头地里摘一把嫩嫩的芋头叶,在菜地里割几垅韭菜,然后喊来蹓乡卖豆腐的,买两块豆腐,这便是一桌我们全家都向往的晚餐。芋头叶无论凉拌或者烧汤都是鲜嫩无比的美食,韭菜煎鸡蛋更是会被我们抢到盘箸噼啪作响,而豆腐的吃法于我们家是最简单的,不用动锅灶,不用任何油盐酱醋的调料,只用刀切成小块生吃,那味道似乎也是留腮不去,久有余香。
父亲去世十年了,我每每想起他,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和他有关的野菜,用我母亲的话说,他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上山下乡,文革串联,闹饥荒……他都赶上了,他经历得苦日子太多,所以不计较食物,他常常说,能吃饱就不错了。
在那个能吃饱就不错的年代,我们一家有父亲在,不光吃得饱,还吃得很好,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虽然有时也不免为了父亲一生没有过几回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的生活而怅惘,但是细想想,我们靠山靠水,其实每天过得不都是山珍河鲜的生活吗?
昨天,随功彬兄去他老家。功彬兄是个孝子,因为父母过惯了农村的生活不愿随他到城里来,一直住在农村自己的小院里,所以他每周都要回家一两回去陪父母。我们一进他家的小院,两位老人笑逐颜开,母亲烧饭,父亲领着我们如数家珍地一一介绍他的宝贝,猪圈里养了两头猪,羊圈里养了几只羊,满院子的鸡,还有五只狗;后院里有核桃树,菜地里有各种各样的蔬菜。老人说,他们从不用买菜,全是自给。那一刻,我又回到了二十年前,浓浓的恬静的乡村气息一下子包围了我,甚至有一种一下子被某种情绪击中的感觉。我是从土地里走出来的,为什么再回到土地里会有一种隔世的忧伤?是我离开得太久了,还是我遗忘得太久了?我想都不是,而是我对土地的眷恋和思念太久了。我对老人说,我真希望还能拥有这样一个小院,拥有这一院子鸡飞狗跳的生活。我说的是真心话。
没用十分钟,菜就摆满了桌子,细细的调韭菜花,腌制的扁豆,牛骨炖萝卜,芹菜拌花生……我的胃里立刻便伸出了手,不顾失礼地频频下箸,一会儿就把韭菜花扁豆芹菜吃个精光,老人家慈爱地看着我大快朵颐,然后吩咐功彬兄再次端来备好的芹菜续菜。其实还有一道我最喜欢的咸菜,老人没让端上来,他大概以为腌扁豆、韭菜花都是稀罕菜,可以让我们尝尝鲜,而咸菜则是随处可见的家常菜,不是待客之道,所以没让上桌。我心里想,下次我再去就不是客人了,我要自己把我喜欢的菜都找出来。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收了酒杯,老母亲端上了一锅地瓜黑豆汤,揭开锅盖,立时香气四溢,本已吃到九成饱的我,顿时再次食欲大起。曾几何时,地瓜是我们饭桌上必备的美食,不论是煮着吃烤着吃,还是烧汤喝,都能令我们吃到撑破肚皮。果然,一碗地瓜汤下肚,我发觉自己快要站不起来了。同行的一位朋友悄悄地告诉我,她也吃撑了,她有好几年没吃过这么饱了。
饭罢告辞,老人说,过年会把猪杀了,你们一定要来。这让我一下子又想起小时在农村,每逢过年时,村里总会杀几头猪,全村的人分着吃,那种乡情亲情搅和在浓浓的年味里,让一个村子都久久地沉浸在温暖里,多好啊。
农村的生活,农村的饭菜,其实就是温暖。
(古城台儿庄网社教部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