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侠:马克沁的诉说在台儿庄大战纪念馆的展柜里,庄重的陈列着这样一款机枪。三足鼎立的枪架,支起高昂的枪筒。炮筒比一般的机关枪粗,越发黑暗的枪体似乎铭记了血火中的历史。他看到过什么?他经历过什么?他如今静静的站在那里,又在像我们诉说什么…… 我叫马克沁,一战名枪。在二十年后的二战中也叱咤中国战场。我是德国制造,我的兄弟遍布世界各个战争中的国家。而我,受雇于抗日战争中的中国。编于蒋家王朝的某军某师。我有过数位亲密战友,经历了数次与他们的生死离别。我不伤,不代表我坚强;我不哭,不代表我冷漠;我不说,不代表我遗忘……我只是在等待,等一个可以让我把记忆复制给你们听的机会。 1937年,我在南京。和教导总队的战士并肩战斗。12月的南京,没有太阳,只有阴霾的乌云和浓重的硝烟。我们已经打退了敌人的两次进攻。周围一直有战友无声的倒下,他们用尸体筑成最后的堡垒,掩护剩下的战士。尸体墙中,有稚气未脱的少年孩子,留给他们妈妈一生的期盼;有硬朗帅气的青年男子,他们的妻子或许在黑夜的长灯中哄着怀里的婴儿;有满脸沧桑愤怒的中年壮汉,或许他的家人,已经惨死在日本人的军刀铁蹄下。我的主人,已经是满脸焦黑。分不清是烟熏火燎还是鲜血凝结。他常拍着我说:“活着就是希望。”我知道,他是在最深的绝望里期待最美的未来。我知道我身下是中国的领土,我身后是中国人的家。我和我的主人在和贪婪无耻的侵略者殊死抵抗!在保卫他的妈妈,他的妻子孩子,他的小家大国!但我们收到的却是一纸撤令。 我们走了,鬼子来了。冒死守卫的土地拱手让给日本人。主人哭了,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泪;是对战死弟兄的泪祭;是对失陷地同胞的亏欠。主人奉命撤离,但他没有撤退!带着满心的屈辱和愤怒带我逃离了部队。我们相依为命辗转北上。来到第五战区投奔李宗仁。主人是河北人,恰逢原西北军旧部孙连仲在台儿庄布防迎击日寇。主人闻讯昼夜奔走,申请在最前线待命。 1938年春,我在台儿庄。冬末初春的鲁南,春寒料峭。主人周围是一群衣着单薄表情坚毅的战士。沦陷区的土地哭泣,沦陷区的同胞哀鸣。在节节败退的中国,亡国的阴霾挥之不去。此时的中国,需要一个胜利来止住甚嚣尘上的言论;此时的中国士兵,需要一个胜利来证明他们的存在;此时的主人,需要一个胜利来救赎他败退南京的屈辱。 兵临城下。我与主人在中正门。面对第一轮涌上来的鬼子,主人以逸待劳,成排的鬼子未及看清中正门的大字就死在了我愤怒的子弹下……第一轮进攻被打退。没来得及休息,伴着飞机坦克大炮而来的日军又开始了更猛烈的攻击……突然,我枪膛里的子弹没了,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我的主人从不会让我饿着肚子打鬼子。还未来得及向后寻找主人,我已经被两个小伙子猛然抬起……在飞奔下城楼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主人。双目微闭,嘴角上扬,像在熟睡……他胸前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色,成了血衣!他手里,握着我们默契的弹夹……与主人的最后一面定格在这一幕。我被颠簸的抬下城楼。却突然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左侧抬枪的小伙子,胸口冒着汩汩的鲜血,倒在地上,两脚却极力向后蹬。微微向前挥动的手臂 让我不知所措。没来得及多看这小战士一眼,我再次被抬起。在战士的肩膀上颤抖着离城墙越来越远。城内阵地失守四分之三。我军仅据东南一隅。一个名叫池峰城的男人炸掉了运河浮桥,炸断了唯一的退路,炸掉了生的念想。一个名叫忤德厚的男人,带领着57个硬汉子在夜间向鬼子突袭。收复了部分失地,但只有13人回来。白天失守的街巷,晚上夺回。就这样的争夺拉锯战打了7天7夜。 在抵御外辱的战场,谁带我杀敌谁就是我的主人。我的新主人胆大心细,习惯了在他骂骂咧咧的喊杀声中,瞄准发射。他每天都会用沾血的衣襟擦亮我的枪膛。我总会想起以前的主人,其实他才20岁!冲锋号响起,欢呼声随之而来!这一仗,我们真实的胜利了!!新主人趴在我身上,泪流满面!铁骨铮铮的汉子,哭湿了我的枪膛。虽然我是兵器,但一样有感情。我多希望,这位主人,可以一直带着我走,直到不再需要我…… 今天,我陈列在台儿庄大战纪念馆。每天参观的游客很多,他们不在我身边逗留,他们不会听我诉说,他们不会追溯我的经历,他们更不会领悟生离死别的哀伤。身旁是阵亡将士名单的民族之光。上面只有我一位主人的名字…… 我在哭,也在笑…… (作者系台儿庄大战纪念馆工作人员) (古城台儿庄网社教部编辑) 上一篇:【原创】拔剑光寒倭寇胆 拨云手指天心月——记血染疆场的少将…[ 07-08 ]下一篇:张建侠:怀念英雄何信[ 08-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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