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润心灵】人有多少好时光

人有多少好时光

宁新路

        想起来，这一周也只有这个下午心情好一点。我知道，心情好、身体好的时光，应当是好时光。此时，我的心情不错：我坐在湖边，朝着西落的太阳仰望万里云霞，鲜艳的落霞尽染湖水。这霞光湖色，赶走了藏在我内心深处的忧郁，这使得我的心脾通达，心情豁然，我感到这个下午的我，幸福极了，度过了一段极好的时光。

        美好的时光让我留恋。忽然想，这样的好时光是何等难得呀，这一周来，这一月来，甚至这好几个月来，好像都很少有这样极好的心情。当然，极好的心情，是曾有过的，但很短暂，往往像闪现在缝隙的一束光亮，转眼间就不见了，留也留不住，追也追不到。还有，那就是喝酒喝到微醉的时候，酒精让人胆大、话多、飘飘然起来，忽然间感到什么也无所谓，谁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有话何必憋着，一下子从容和胆大了起来。于是说吧，吼吧，尽情地发泄吧，心情就达到了最好的时刻。然而，这样的时光毕竟是通过酒精麻醉大脑起的作用，它给人的兴奋毕竟很短暂，它随着宴散、酒醒会很快消失。宴散和酒醒后，回到了现实的时光里，许多欲望和失意又交织在了心头，许多困惑和矛盾涌上了心头，许多灵魂的、肉体的幽灵开始作怪，许多忙不完的事情搅得人烦心……我的许多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过来的。面对永远也满足不了的物欲和不请自到的疾病，能够逃脱掉痛苦和烦恼呢？怎能够享受到更多的好时光呢？

        一个人有多少好时光？什么样的时光是最好的时光？对于时间来说，生命中的每一天可说都是好时光，可惜很多好时光被“活着”的麻烦，被纷杂的思想，被疾病的侵袭所占有了。人生最好的时光，不仅仅是童年、少年和青年的生命旺盛时期，身体与心态健康的中年和老年的时光，同样是好时光。好时光，是物质创造的，健康创造的，内心创造的。那么，什么样的人生，才能享受到最多的美好时光呢？

        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在贫穷和饥饿中长大的。从记事起，每天最大的苦恼和企求，就是能吃饱肚子。哪怕刚刚坐在课堂上，也盼望尽快放学，因为肚子很饿。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童年和少年的每一天，都感到没有吃饱过，至少每一天都在盼望米饭。事实上确是这样，家中缺粮，几天断粮那是常事。在这样的生活状态下，贫穷和饥饿足以让人读不进去书，更感受不到时光的美好。

        于是盼望长大去挣钱，那就能吃饱肚子了。在这饥饿中进入了青年，穿上了军装，从此可以吃饱肚子了。当时部队首长问我们当兵的目的是什么，对所有的农村兵来说，实际就是为了吃饱肚子、找“出路”。我自认为是个聪明人，回答是，为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首长夸我思想觉悟高。而我的陕西战友却说，部队的红烧肉大米饭香死人了，当兵是冲它来的，结果受到了首长的批评。虽然我受到了表扬，但我自己感到很羞愧，也很虚伪。但无论如何，这算是我的好时光，一顿想吃六个馒头，就有六个馒头，想吃八个包子，就能吃到八个包子，管够。

        在那全国绝大多数人都在贫困的年代，除了在部队能够放开肚子往饱里吃，又有哪里能吃到如此的饱饭呢？我感到刚当兵的那些年，是我人生最好的时光。但随着复员期的临近，入党、提干等前途问题的困惑，如若这些问题解决不了，这样的好饭再也吃不着了。但后来当了干部，这碗好饭算是吃上了，但又为如何吃得更好，如何让家人吃得更香而奔波、拼搏、烦恼，一直到现在。回头看，从饿肚子参军到吃饱肚子，再到现在饭已经吃得很好了，每天几乎都在忙着、烦着，到底又享受到了多少美好时光？也就是那当小兵吃饱肚子很少忧虑的几年吧。再后来，为了当官，为了有钱，为了房子，为了先进，为了上司，等等，脑子中的欲望和四肢的忙碌，不知赶走了多少好时光。直到现在，我感觉仍没有享受到不同年龄时期应有的美好时光。

        我生活在都市里，但肯定比我的父辈享受到的好时光多吗？不好说。我的父辈是农民，他们是在贫困、饥饿、疾病中走完人生的。他们在七八十岁的人生中，享受到了多少美好时光？这我不知道。在我看来，他们习惯了饥饿和贫穷，也习惯了疾病的折磨。我没有听到过他们痛骂日子、痛恨时光什么的，他们在苦累的劳作中，快乐的笑容时常有。我的爷爷看着集体的树林，每天清早赶着几只羊，把喂饱的羊拴在树上，便躺在树荫下、草地上跷着二郞腿打盹、观云、看鸟，傍晚落日时回家；我的奶奶组织村里妇女下地，开会，到十里八乡和县城作报告，风风火火，回到家里千层饼做得很香，老两口吃得合口，他们都很高寿；我父母养育了六个子女，虽然在贫穷和疾病中挣扎，但看着孩子们一个个长大，脸上洋溢着满足和幸福……

        女儿在京城长大，每天的面包牛奶常常不爱搭理。从小到大，为劝她喝牛奶、吃鸡蛋而向她说好话，甚至生气。她和她的同学，生活在面包、牛奶的摇篮里，生活在要钱给钱、要衣有衣的家庭里，但他们说 “没意思”“没劲”“累死了”等等，他们很少有快乐的大笑。你若要问她，你度过的美好时光是什么时候？她们说，没有。从幼儿园到大学，没有过快乐的时光。她们的未来，肯定会有很多美好的时光，但就业、竞争、择偶、生育，要过上体面而富有的生活，仍需要付出巨大努力。这些辛劳，会让多少本来美好的时光失去鲜艳的光泽呢？

        我们的身边，有的朋友和熟人，很年轻的时候就病倒了，去了天国。他们被疾病折磨着，他们没有活到平常年龄，他们没有享受到本应有的美好时光，这是命运的不幸，也是人生的遗憾。而我们更多的人是幸运者，上苍恩赐了我们健康的身体，而我们在忙什么？在忙于做官，忙于发财，忙于社交，忙所有能够获得物质和利益的事情。看看吧，忙得快退休了，钱也挣得两辈子花不完了，朋友也交了满天下，要问他享受到了多少好时光，大都说没有过上几天安闲的好日子。他们要等退休了、钱挣够了，再好好享受好时光。但谁又能知道，那时自己的身体和内心又是如何的境况，又能够活多长，能够享受到多少好时光呢？许多人把享受好时光的梦想，放在未来和老年，而老年是体力衰弱的年龄，又是疾病不请自来的年龄，更是人生走向谢幕的年龄，又能够享受到多少好时光呢？

        人有多少好时光？应当说，生命存在的每一天，都是好时光，就看你是否抓住并享受。但这取决于自己，取决于你感受好时光的标准是什么。这是乐观的人、豁达的人、坚强的人、欲望淡薄的人才能抓住和获得的。对一些人来说，人生感到没有多少好时光。因为他们不是在生老病死的痛苦中，就是在功名利禄的追逐里，再不就是日复一日的操劳里，这一切的身累和心累都把好时光湮没了。许多人回首一生，说他没有享受到多少好时光，这不奇怪。

        人的好时光，是命运在主宰，也是自己在主宰。

        进入中年后的我，喜欢坐在湖边，也常常坐在湖边，让湖水照照自己，也从湖水中观看白云和落日，感受自然的平静祥和，感悟天地间的日月轮回。这使得我心如湖，安静了下来；心如镜，能看清了自己。因而，无所谓官职大小，无所谓钱财多少，无所谓是是非非，内心成了自己的，日子成了自己的，时光也就成了自己的。

        就这样享受这好时光吧。感谢上苍的恩典。

（宁新路，散文家。著有长篇小说《财政局长》。曾出版散文作品10部。长篇散文获第26届中国新闻奖一等奖。作品获冰心散文奖等数十项奖。曾为武警部队总医院政治部宣传文化处处长，2001年转业到财政部，供职中国财经报社。中国散文学会副秘书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古城台儿庄网社教部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