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运河,一条彩绸状的人间。系在中国的胸前,世界的项颈;
在布花的地带,飘扬在杭州。
流动的布匹如烟如画。
对岸有另一个人间,从上游到下游也有另一个人间,从隋唐到今天的我们更是另一个人间。
一脉流水,从这头到那头,从经过的这艘船到那艘船,从谁的喧哗到我们听到的喧哗,从梦里的杭州到我们此在的一座城。
在杭州运河,我感到时间是石磨过的时间。
更是在流水中,作为彩绸一直飘动的时间。
在它流水的底下有石头,流水经过的两岸也有石头,跨过河面的石桥,更是由一块块沉默的石头砌成。
它们被流逝的时光冲刷过,被远道而来的船头或谁的敕令碰撞过,也被所经过的车辇,挑夫的脚板,水底的魂魄,甚至是落魄书生们的冰凉的心事一再地消磨过。
但哪怕是石磨过的时间,哪怕是石头,它依然是飘动的,它无法改变的质地是彩绸,布匹,历朝历代的飘带。
它们针针相织,虚实相扣,催生出南来北往的光阴,一个民族的脉息。
暗香浮动的季节,我从一座石桥上走过
手上有岸边人家借来的油纸伞,踩着河边传来的捣衣声,耳畔有云水间的鸥鹭,我要去找隋炀帝杨广,也去找唐代的李宓,白居易,宋代的范仲淹,蔡襄,苏轼,我有一些心事要与他们交流,我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谁,我要与他们一起由我变成了你或你也变成了我
他们都活在各自的时间里,却又因一条共同的河流而有了共同的时间
我与他们之间,没有谁是时间的起始,也没用谁是时间的终结者。我们同享着这条流水,没有谁在流逝。头顶的白云,也并没有因为你的朝廷或我的朝廷而走远
这一切都有丝质的维系,你是经,我是纬。或者,同是布上的一朵小印花,留下中国的油墨香,留在世界的一条水系里,成为人间共同阅读的一部流水经书。
或者,我还来到了街头巷陌,百姓庭前,又与人说到这条水。
说一个家因一条凿开的河被改变的形状
一座城因一条必然要来到的河而有了额外的长度
一种文化因一条强势闯入的河从此更为斑斓,甚至有了另一番前世今生
说江南的谷米如何成为北国的粮食。水边的人丁也开始长出粗犷的体魄。文字中幽幽的韵脚,突然在某处顿住,出现烟色。祠堂增添了新的姓氏,家与国在南来北往的雨水中连成一片,翠鸟呦鸣处,天命流连,往事却千年。
说这一切已得到了时间的落实。时间从我们的身体中穿过,别人是源头,我们也是源头。说我们的身体也是丝质的,编在丝丝相扣的烟云里,也成为这条河里一朵过往的浪花,我们流动着,成全了这条布匹,那云烟入画波水相拥的彩绸。
世界是飘动的,这条河更是飘动的。大河汤汤中,时间是丝质的。
它有斑斓的颜色与纹细。我们不怕更迭,隋代的风樯,唐宋的月光,明清的风声,民国的烽火,还有烟火与经书,令牌与歌头,红颜与落花,词调与韵节,甚至你与他,我与们,飘走的与沉淀的,都写在这条彩绸上,时光浮动,江南的才子昨夜又在梦呓中说道:来年就是经年,繁花依然盛大。
(古城台儿庄网社教部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