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张爱萍主任是在1975年11月初。那是我入伍的第二年。那时候,二十一基地马兰正秣马厉兵准备空爆核实验任务,我奉命前往“8023”接取新影片。
“8023”是二十一基地的番号。我们部队虽在库尔勒,但与其同属科工委(总装)直管。我部又因距“东风基地”较远,一切军需又隶属代管,故接送影片要到“红山电影管理站”办理交接手续。
1975年,国内外形势异常紧张,中苏边境陈兵百万,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国内的“四人帮”正紧锣密鼓地准备篡党夺权。“反击右倾翻案风”使邓小平同志再度落马。周恩来总理的病情日趋加重。此次空爆核试验任务非同小可,周总理在病榻上做了动员令:“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在十年浩劫中,除八个“样板戏”翻拍成电影外,国内几家电影制片厂遭受“文革”冲击,每年生产的故事片屈指可数。再个就是进口为数不多的社会主义国家的译制片。部队的文艺生活来源主要靠看电影,再无别的娱乐项目可言。
这次接片突然改在马兰,据说是与这次试验任务有关。科委首长专门从北京带来一部并未正式公开发行的新拷贝——南斯拉夫的《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
我是头天下午从大楼(机关驻地。因有三座三层楼而得名)乘电影队的专车“大六九”(苏联产的伏尔加轿车)抵达马兰的。说起“大六九”是有来头的。此车原是基地1号首长的“坐骑”,国产有了“大红旗”退换下来的,转配给了站首长。张保成政委(沈阳人,戎马一生)深知六站好几百公里的战线,试验任务来时加上临时点号,部队更加分散,官兵非常辛苦,看次电影不容易。电影队长年奔波在“搓板路”上,因此才把四轮“嘎斯”换成了“大六九”。我与司机殷晓良班长(河北唐山人,1968年入伍)下榻在马兰机关招待所,准备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就到机关礼堂电影组直接办理影片交接手续。
早起晚睡,一直是我的生活习惯。天刚朦朦亮,我匆忙洗漱完毕,便带上速写本到招待所前面的篮球场边画起写生来。
初冬时节的边塞军营,已是草木凋零,银霜洒满四野。马兰坐落在红山脚下。红山因山石呈红褐色而得名。巍峨陡峭的山体连绵蜿蜒在南疆大地上,无疑它也阻隔着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亦是南疆的一道天然屏障。红山主峰早早抹上了一缕朝霞,在紫蔼的晨光笼罩下更显得浑厚雄伟。空旷的戈壁,营房透过晨曦中的白杨与沙枣,不时传来战士列队出操的阵阵口号声,彰显出试验任务前的紧张与萧杀之气。
我正画得凝神,忽然下意识地感到身边有人,我扭过头来,见是位慈祥老者,正在看我画画。我停下笔来:“首长你好!”对方含笑点头示好。他中等身材,方脸庞,颧骨略大,留着寸头,满头白发,两眼炯炯有神,身着四兜干部服,足穿青黑色布鞋,手拄拐杖,约有六十岁的样子。他见我停下了画笔,意思要看看我的速写,我连忙递过去。他看得很认真,边看边与我聊了起来:“你是哪年入伍的?”“是去年的新兵。”他大概是从我的口音中听出了我的鲁南话。“你是山东人吧?”“是的,首长,俺是山东台儿庄的。是从六站过来接影片的。”他合上速写本,从他的眼神中似乎看到他在回忆着什么“噢!台儿庄,我知道,台儿庄离徐州很近。”我不敢多问,我仅仅知道《毛主席语录》上有“每个月打一个较大的胜仗,如像平型关、台儿庄一类的……”。他又问了我的文化程度之类的话题,然后把速写本递给我,并鼓励我干好本职工作,为部队服务。并询问部队看电影的情况,我一一作了回答,我们足足聊了二十分钟,他说:“你继续画吧。”我忙向他行了个军礼,握手告别。目送他向球场北边的伙房走去。
还未到开饭的时间,我继续完善那张写生,对这位首长是何许人也,也根本不敢打探。军人的纪律是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这时有位炊事班的老兵走了过来,悄悄地问我:“你知道与你聊天的是谁吗?”我说不知道。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他是张爱萍主任。”“啊!是张爱萍主任。”我感到非常愕然与亲切。当年部队着装就是四兜与两兜之分,看不出军衔的大小。但是,我知道张爱萍主任是科委的第一把手。
曾听老兵讲过张主任遭受过冲击,挨过批斗,情绪激动时易犯眩晕症。在一次批斗会上当场晕死过去,只有他的警卫员知道如何施救。不要任何人在场帮忙,把他就地盘腿坐好,用手掐某个穴位,慢慢使其苏醒,根本不要什么医务人员。
张爱萍将军是我在五年服役期间见到的最高首长,我一直把这次偶然相见视为三生有幸,也感谢那位炊事员告诉我他的身份,不然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因此,一直把这次谋面深深地留在记忆里。
时隔十八年后的1993年4月8日,我的家乡台儿庄,因为1938年那场中日台儿庄大战,值大战胜利55周年之际,台儿庄区委、区政府承办了“台儿庄大战胜利55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暨台儿庄大战纪念馆落成典礼揭牌仪式。”我被台儿庄人民政府任命为台儿庄大战纪念馆业务馆长。馆内的“台儿庄大战纪念碑”八个遒劲潇洒行书描金大字,就是张爱萍将军题写。台儿庄大战期间,张爱萍任八路军作战参谋,受中共中央周恩来副主席的委托,亲赴国民党第五战区长官部徐州与李宗仁将军共同商讨对日作战方略。台儿庄大战伟大胜利的取得,与此有着至关重要的关系。睹物思人,勾起了18年前与张爱萍将军的那次偶遇的怀想。这时,我才明白当年他说的“台儿庄离徐州很近”的那句话,原来他与台儿庄有这段历史渊源啊!
斯人已逝,让我们共同怀念我们尊敬的张爱萍主任。
(古城台儿庄网社教部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