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端午，粽绿榴红乍暑。岁岁赛龙舟，千古至今如许。 如许，如许，麦子黄时细雨。
写完这阙如梦令，我的心犹沉在家乡童年的小院中。那些个在梦中过了一百回一千回的端午，因为有了母亲，又因为有了贫寒，而使得那些个端午过得充满着那么多的清香和希冀。
那时，夕阳初下，我挎着满满一粪箕子草，小弟赶着羊，大弟牵着骡子，分别从不同的方向络绎着在夕照中先后不同地赶回家来。院墙低矮，木扉半开，父亲抱着扫帚在院子里仔细地扫着。母亲正忙碌着坐在锅棚下烧着锅，明月还是灰白色的、半圆地挂在院中那颗楝树上，炊烟在那树上绕了几圈后袅袅向四周散去。
弟弟和我一起偎到母亲身旁，问她：娘，明日端午就到了，对吗？
母亲点头。父亲把扫帚靠在屋檐下，过来不无担忧地问母亲：攒了多少鸡蛋了？至少得让孩子每人两个鸡蛋，够数了吗？
母亲自信地：差不多了。不光孩子们的，连你的都够了。
父亲说：大人无所谓，总得让孩子过上端午。
黎明时，我还在酣睡中，母亲轻轻推醒了我。我睁开眼，看见她手里挎着个篮子站在我面前。我蹭地坐起来：娘，干什么，五端午到了吗？母亲点点头：你起来，跟我作伴，咱们到村后去一趟。
我茫然：干什么？
母亲：你先起来，去了就知道了。
这话对我太大的诱惑，我三两下穿了衣服，随着母亲悄悄出了屋。外面黑兮兮的，天上还闪着耀眼的星星。一股凉意袭来，我清晰地闻到了一股沁脾的艾叶香。我问母亲：娘，咱家的门口你插了艾叶吗？
母亲摇头：还没呢。现在咱们一起去河边割艾草。端午早上采得艾叶可以治百病呢。
我家门口就是一条长河，河水自北向南汩汩不断地流着。村子北头河两岸上长满了绿蒲、艾草。我们赶到村子北头时，已经有人在那儿割艾草了。母亲跟她们打着招呼：大奶奶，来恁早。二婶子也来了。对方应着：是的，苗娘。你们娘俩一块来了，苗妮儿也不嫌困，跟恁娘来多割点，回去让你娘给你多分个鸡蛋。
娘儿俩割了一小捆艾草，此时天仍然未全亮。然后母亲又带着我一直走向村子后的一棵野茶树。母亲说，那棵茶树本来是野生的，多少年了，后来因为姓韩的人家在那棵茶树南盖了房子，那棵树就有了归属。但是，每逢端午前夕，总还是有人到韩姓的房后来找几把茶叶。只是找茶叶的人总是缺少了往日的自然，有点做了贼的感觉。但是即便做贼，还是要来找的。母亲就是这种心理，走到那棵茶树前的时候，她悄声告诉我：小声点儿，别让前边姓韩的听见了。事实姓韩的从来没因为茶叶的事在村里吆喝过。
母亲让我提着篮子，她在那棵光秃了的茶树上仔细地找着残留的茶叶，小心地样子，似乎在寻找一种稀有的宝贝。篮子里已经有了一大撮茶叶了，东边的天空也露出了鱼肚白。我和母亲满载着茶叶和艾草兴冲冲而归。
天彻底亮的时候，整个茅檐下乃至到大门口两旁都被父亲插满了一根又一根翠绿的艾草，于是满院里都是一股沁脾的艾叶香。弟弟妹妹开始揉着眼、赤着脚纷纷从屋里跑出来，一起跑向院子里的锅棚。掀开锅盖，一锅被艾草、茶叶煮黄了皮的鸡蛋映圆了大家每一个人的眼。母亲用一个自编的条子筐将鸡蛋一个一个拾进去，接着鸡蛋被她端到了院子中的小桌上，我们姐弟五个就围在桌子前，母亲挨个看了我们一眼，做出了声明：今年每人只能摊两个鸡蛋，有一个母鸡已经有几个月都不下蛋了，如果它不歇的话，应该每人可以分到三个。大家小脸上露出了遗憾。母亲从筐里拿出两个鸡蛋给了大弟 ，十一二岁的大弟弟如获至宝的捧着那几个鸡蛋跑屋里去了。我知道，他是到屋里狼吞虎咽去了。母亲继续往下分，二弟两个，小妹两个，小弟两个个。他们都走了，母亲神色有些凝重地看了看我，她把两个鸡蛋递到了我的手里，悄声说：妮儿，这两个是最大，比他们那些都要大很多。你是老大，干活最多，应该吃大的。
大弟弟此时已经跑了出来，显然那两个鸡蛋已经全部下到他的肚子里，他两手空空，可怜巴巴地走到我面前。母亲警惕地瞪着他： 肯吃货，一边去。你慢点吃能噎死你！
弟弟涎着脸希冀地看着我：姐，你是不是吃不了？我替你吃一个？
我把手里的鸡蛋分出一个刚要给他，母亲一巴掌拍到他的头上呵斥：滚一边去。大家都是一般多的，干嘛不慢点儿吃！
我还是把鸡蛋偷偷地给了大弟一个。但是好吃的老大仍然没有过瘾，他后来偷偷地偎上了二弟，二弟天性憨憨，母亲给他外号二傻子。二傻子不知是真的吃得慢，还是舍不得吃，日出三竿的时候，他的两个鸡蛋还有一个没吃下去的。大弟弟觑上了那一个鸡蛋，把二弟悄悄拉到了茅厕里，等到他们出来的时候，二弟手里的鸡蛋没有了。再而后，二弟就盯着老大要琉子儿，（七八十年代孩子们玩儿的一种大拇指般大的滚圆的玻璃球）老大却两手一摊，跑了。二傻子恍然大悟似地哭喊着、骂着向外追去……
往事如烟，每年的端午里，有了吃不尽的鸡蛋，吃不尽的粽子，看不尽的龙舟，还有亟待收割的小麦。但是，那么多吃不尽看不尽的光景里，我的眼前总会浮现出当年母亲给我的那两个最大的鸡蛋以及那个艾叶飘香的小院……
（古城台儿庄网要闻部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