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什么?故乡是一轮明月,是天际那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的明月,无论我走到哪里,始终都走不出那淡淡的月晕;故乡是什么?故乡是一座大山,是那座迂回曲折、千回百转的中条山,无论我怎样攀登向上,都免不了峰回路转,张望留恋;故乡是什么?故乡是一条河流,是条被人们千百年来称之为“母亲河”的黄河水,无论我迁徙奔波到哪里,始终都能感受到她那万顷波涛的叮咛和陪伴……其实,故乡就是一幅余晖中父亲扶犁踩耙永不褪色的油画、一根母亲手中儿子身上千丝万缕缠绵不绝的丝线、一首被费翔唱得让许多人泪流满面的《故乡的云》、一曲春夏秋冬唱不完的“春播秋收、玉米包谷”……
遥望家乡幽蓝天空中那一弯亘古未变的月亮,只一眼,便能看见后稷教民稼穑的依稀身姿;凝目自家低矮土墙上那一挂锈迹斑斑的犁铧,只一眼,便能看见舜耕历山的农人模样。
我的故乡就在巍巍条山之南、滔滔黄河之北。“芮”有水草丰美、处于水中央的意思,故而,我的家乡被《诗经》命名为“芮”。栖息于诗意的地方,也无非是个古老的村庄而已。那时的农村没有“空心村”一说,极具“繁华”的景象,每家每户兄弟姐妹众多,一家三代甚至四世同堂,每家都算得上是“大户”人家,一般都有十几口人,即使较小的家庭也有七八口人,爷奶爹娘、姑伯叔姨聚在一起蔚为壮观,那可真是家丁兴旺、济济一堂。全村男女老少数百上千口人,每一次村中集会,都是妇幼毕至、老少咸集,黑压压的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那时的农村没有“防盗门”之说,都是敞开门户,无论昼夜,基本上是路不拾遗;那时的人们“来往有胸襟,互动有信任”!左邻进门喊一声:“有人吗,用一下你家的拉拉车!”右舍亦是喊一声:“有人吗,用一下你家的饭桌子。”主家若在屋内应一声,来人便拿走;若家里没人,来人照样拿走,用完后原地放好。晚上不到10点门不上拴,用父母的话说就是:“晚点关门,省得来人还得敲。”因为很晚了还经常有人串门,不是手里提瓶老酒,就是端一盘刚蒸好的包子……那时的农村没有“老龄村”一说,极具年轻的朝气,村中90%以上的人口都是青壮劳力,人人热爱劳动,个个崇勤尚朴,大姑娘们泼辣能干,绣得了花、下得了田;小伙子们“能文善武”,吃得了苦,受得了累,肩能扛,手能提,扶犁踩耙“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盖房建厦,一身腱子肉的男子们能够在“傅说版筑”夯实土墙的活动中抡得动大如牛头的石杵子,能够站在数丈高的屋檐上架得起水桶般粗的房梁,能够在往粮仓运粮时扛得动300斤的大麻袋。特别是在农村送葬活动中,管事的一声令下,村中所有的壮小伙子自动排成梯队,在一声震天响的呐喊中,扛起起灵的棺椁,在全村男女老少的簇拥下,棺椁不下肩、双脚不停留,号子声声,黄尘滚滚,一拨换下来,另一拨冲上去,生死轮回,青黄接力,气壮乡里,势吞山河。
这样的乡村,除了淳朴、力量、坚忍和热情,还有的就是池塘水底的蛙声高亢、麦子地里的布谷声脆、田间地头的牛声哞哞、高原土崖的驴铃叮当,更令人陶醉的自然少不了春播、夏收、秋储、冬藏四季循环的农人乐章。
人勤春来早,二月累死牛!经常是春节点过炮仗的纸屑还没打扫、亲戚还没走完、燕子还没露头,正月刚过去一半,父亲、叔伯们便在时令的催促下,开始驾辕套车往地里送粪。站在二月的尽头,朔风刺骨,灌满裤管,广袤无垠的田间地头满是人牛合一扶犁踩耙穿梭过往的身影,闪亮的犁铧刺破坚硬的土地,翻卷出泥土的浪花,一条条直线素描着早春的形象。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夏日天不亮,鸡叫两遍,躺在炕上的农人们便针扎似地跳了起来,开始起床出工。狗狂吠,鸡打鸣,马蹄清脆,驴铃叮当,村东村西一片沸腾,一曲夏收交响乐由此唱响。在我家,爷爷总是第一个起来,大声嚷着“早起三光,晚起三荒”,催促着全家人摸黑上工。那时的地真长,一眼望不到边;那时的日头真毒,晒得人眼冒金星;那时的麦芒真扎,一下子扎到血管里面;那时的腰子真不管用,不一会儿便酸乏困疼;那时候的夏日真长,有了开头,却没有结束。尽管如此,人们都亮着膀子、甩着腰子、扭着胯子、挥着镰刀,拼命地从地这头朝地那头赶,驾辕拉车的驮着小山头般的麦捆飞也似地往场子里赶。
金秋十月是农家最美的日子。一地地雪白的棉花往棉站里送,一桶桶自己打的棉籽油往家里拉;一车车金灿灿的玉米往粮店里送,一个个香喷喷的日子往自己家里带;一园园苹果往果贩手里卖,一把把钞票往自家兜里装……傍晚,夕阳西下,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收工回家。无论是田间地头,还是乡间小路,随时都能听到一嗓子《信天游》,或一耳朵地道的当地民歌。不等玉兔东升,村东老陈家的唢呐刚响起,村西老刘家的板胡声又传来……擦把汗,洗把脸,一屁股蹲在院落里,听着院子里面鸡、鸭、鹅咕咕的交谈声,弟弟妹妹们的嬉笑打闹声,娘为了慰劳一天辛勤劳动的家人在厨房拉动风箱的节律声,响彻灶膛的柴火的劈啪声,煮油馍的滋啦声,隔墙人们吃着酸汤面的吸溜声,喝着小酒咂嘴的吧嗒声,谁听了能不醉?
冬季正是农人们休闲的日子,天地萧疏,万物收藏,忙碌了一年的人们,也开始享受“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理想日月。那时候不怕没房住,没有“车奴”“房奴”等一系列压力,也没有为孩子寻工作、找出路的极度烦恼,实在没办法了,农村这块广阔天地也不会嫌弃他的子孙后代;更没有商品经济的冲击,乡亲们不受金钱的困扰,思想简单,心里没有一点压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极为淳朴,往往一家有事百家相帮。村民的幸福极为简单,往往一根大葱,能吃出豪气干云;一碟辣子,也能嚼出人生况味。一家人围着炉火烤,一杯烧酒抢着喝,一顿好饭众人尝。往往炉火未熄、杯酒未干,一场雪下过,就不知不觉进入了腊月。母亲说,过了腊月便是年。于是,赶集的人流汹涌滚滚,迎亲的队伍气势恢宏,大红灯笼红光耀眼,喇叭声、鞭炮声、摇滚声组成了冬季的乐章。除了这些,一年四季的乐章里还少不了母亲纺棉花车的婉转悠扬、浆洗布匹的棒槌声声、织布机梭子回绕在耳旁。
时光如水,水煮故乡的童年;岁月似歌,歌唱童年的故乡!当我们乘坐在“中国梦”时代发展的列车上、依依挥手告别故乡的四季绝唱时,那车头朝向的地方,一定是旭日东升下建设中国新乡村的另一幅壮美画卷。
(古城台儿庄网社教部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