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贫困乡初中的奇迹乡镇仍然闭塞,但是或许正是这“落后”才是创造奇迹的源泉——这些刻苦攻读的孩子,和20多年前的我,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也做着同样的梦。有些老师,就是我当年的同学 张丰
这位校长也是从这个学校毕业的。他从师专毕业后,就回到乡一中教书。按时间推算,是在我毕业后几年,或许是在我读大学的时候。这位校长去世后,根据媒体报道,之前,这个学校衰败到了极点,三个年级,只有学生300人左右。他做了10年教师,又做了10年校长,最终,这个学校成为全县最好的初中之一,在校学生超过1000人。在一个闭塞而落后的乡镇,能做到这一点真是一个奇迹。 我想起读大学时经过学校大门往里看,空旷而破败的景象曾令我心惊,当时,我还以为是到大城市读书后自己眼界变宽的缘故。我读初中的时候,每年级有三个班,每班有60人的样子,这样,全校学生应该超过500人——它应该处于衰败的前奏,两三年后,就开始全县倒数了。 我的人生,基本上是以离开这个学校为界:8岁入小学,就开始住进这里,父亲是这里的老师。等我考上高中,就到县城住校,开始了真正独立的生活。家离学校只有2公里,现在是饭后散步的距离,在当时却感觉相当遥远。初中时,我曾写过一篇作文《2000年的故乡》,其实是站在镇上遥想村里的未来,真是傻得可以。但是,故乡就是这样不断变大的,以至于在成都生活和工作,碰到一个河南人,就要用老乡来称呼了。 破败是很奇怪的心理体验,它总属于成人,取决于你是否用一种疏离或嫌弃的眼光来看待周围的现实。我在学校的时候,连个教学楼都没有,大家都在瓦房里上课,学生食堂是一栋更大的瓦房,比教室高一点儿,但是要低于两层楼的高度。当然,最糟糕的是厕所,学生厕所永远臭气熏天,粪便的产量相当惊人。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学校是充满朝气的:孩子们吃得多,拉得多。校园土气,但是却永远都很干净:没有草坪,当然也没有野草,早就被师生们给拔出了。 那时没有塑料袋,也没有饭盒。最后一节课铃声一响,你会看到很多条人影,迅速冲进食堂。很多人都从家带了馒头,在食堂的大锅上蒸热蒸透。馒头都用网兜装着,唯一有辨识度的,就是馒头本身:妈妈蒸的馒头,自己当然最熟悉。从这些馒头中,也能看出学生家境的好坏,看出妈妈们手工的巧拙,总有一些好馒头会被人捷足先登。找不到自己馒头的孩子,就只好从食堂购买,这是一笔极不情愿的开销。除了从家带馒头外,学生还要从家里带小麦,到食堂换饭票和菜票。食堂的菜总是很清淡,如果认识打饭师傅的话,或许可以多分一片肉。 全乡有6万人,乡一中就是整个乡镇的最高学府。大部分学生都会住校,晚自习后自己回宿舍睡觉。父亲住的一间房子,同时兼我们的卧室、厨房和书房,它就在学生宿舍旁边,中间只有一墙之隔。有些学生会在睡觉前过来讨要开水喝,他们的开水要用一个暖瓶从食堂打,到了晚上,或者暖瓶碎了的时候,往往就会出现没水喝的窘境。对这些借水的学生,我们当时难以掩饰不耐烦:刚才你们不是有人过来倒水了吗?到底要喝多少?但是最终,他们还是能成功,归根结底,你无法拒绝一个找水喝的人。 有人把墙上的砖头取下几块,这样,我床边的墙上就有一个洞,可以更方便地偷听同学们在聊些什么。这些十几岁的孩子,给几乎每个老师都取了外号,根本不像在外面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尊师。当时我还在读小学,这个洞的存在,让我窥探到初中生活的奥秘。有一天晚上,我正在床上偷看从同学那里借来的《西游记》,繁体竖排,根本看不懂,父亲从外面回来,我顺手把书往洞里一塞,听到啪的一声,书就掉在了隔壁学生宿舍里。第二天去找,当然没了踪影,也没有任何人承认捡到这本书。无力向同学还书的我,苦恼了很长时间。 绝大多数同学,初中毕业后都是回家种地,在初中还能直接考中专摆脱命运的时候,大家还会碰运气,等到中专取消,外出打工又成为趋势的时候,就很少有人愿意读到初中毕业了。我从这里毕业后不久,乡里拨款,学校修起了教学楼,但是同时,却迎来了辍学潮。很多次从学校门口路过,我都没有再进去。对我来说,这不但是一段旧时光,也是一个旧世界。这两年,不断有人给我谈起这位殉职校长的故事,我才发现,过去十年,这所学校竟然发生了巨变,成为一个名校了。 这个镇上发生的事情,和县城惊人地相似:在县城,崛起了一个著名高中,一年有三四十人考上北大清华,而在这个乡镇初中,每年也会有不少人考上著名高中。乡镇仍然闭塞,是全县最落后的乡,但是或许正是这“最落后”才是创造奇迹的源泉。这些刻苦攻读的孩子,和20多年前的我,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也做着同样的梦。有些老师,就是我当年的同学。 上一篇:孙树恒:我从故乡走过[ 12-01 ]下一篇:世间最美的告别[ 12-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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