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赏】 台儿庄女作家吴敬凤的《又见青楼》

       又见青楼是在台儿庄古城，月河街西首街衢南侧。一座古香古色的楼宅，秀美而华丽却又蕴含着一种悠然的古意。它前临三百多年的运河古道，后依明清时期的至今繁华鼎盛的月河街。

       是的，我真实得看到了青楼。她静静地矗立在古城里边、古运河畔。这所古老的青楼如一个鲜活的人儿，保持着几百年前的妩媚、幽绝而静静地立在那儿，默默无语，欲说还休。

       面对这所“清漆涂抹的华丽的屋宇”的青楼，“南北朝时期才开始始把妓院称之为青楼”的青楼，很容易让人想入翩翩，想起古代很多的青楼里那些充满着悲情、幽情、才情的女子。无论从南北朝时期的钱塘名妓苏小小，还是到唐朝时的名妓薛涛、鱼玄机，再到后来的柳如是、董小婉、寇白门陈圆圆等等。无一不集才、色、情于一身而成为男人永远向往的一个永恒的爱慕主题。

         而台儿庄古城里的这所青楼在几百年前就曰为“兰婷淑寓”。她比我们在艺术作品里常见的“万花楼”“怀春楼”“怡红院”等青楼的名字似乎更为高雅、优美，可让人遥想当年，这么一个商贾云集的富庶之镇，有多少王孙公子，达官富绅为这几个字神魂颠倒，云涌而至。关于兰婷淑寓，没有详细的文字记载，只有当地老人的一些口头相传。说是几百年前的台儿庄，最鼎盛时期有几千家店铺，十几万流动人口。而青楼就在那个时候应运而生，最多时整个台儿庄镇大大小小小小或明或暗的青楼、娼馆竟达几十家。而兰婷淑寓，应该是当时档次最高的一所妓院。由一个名叫兰婷的老妓女开设的。“淑寓”在旧时本就意味着高级的妓院，它不纯粹于肉体的交易，而更多的是文化艺术的展现，更多的满足于客人精神与心灵的需求。再加上“兰婷”这两个字，就使得这所妓院更充满了书芳墨韵，软玉温香的魅力，魔力般地吸引着南来北往的达官贵人、名士才子。

         兰婷淑寓南门直对着运河，只要开开门就可以看见千帆竟过的景象。当然，所有水上过往的客商无不可以看见这所妓院豪华气派，却又充满着无穷诱惑的高大的门楼，甚至可以看见坐在前厅的老鸨。可以想象当初那个叫兰婷的老鸨是何等的精明，选了这么一个得天独厚的地势。当然，这个老板娘也更有着非同寻常的势力，否则又怎么能得到这块寸土寸金的宝地并能四平八稳的守下来，足见不是简单之辈。

         让兰婷淑寓更充满了一种文化性质和韵味的是它悬挂在里面和外面的所有的楹联。可以说，每一副都让人赏心悦目，怦然心动。前边大门两侧的楹联是：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杜老夫子这首诗在这里显出了何等的一种真情和专一啊。寻常客人来了未曾当真过，可是如今君你来了，我把久闭的蓬门打开了。那种喜悦那种专情，谁看了不欢喜呢？这老鸨还真会拉拢人的心。而后门，也就是临着月河街这个门的楹联却是情意婉转，高雅温馨：兰琪客到曲奏南风，苧水香生颦追西子。可想当初，此处不仅是烟花风流之地，也更引来多少才华满腹的学士、才子在此处，激情才涌，觅几许红粉知己。

          自古才子爱佳人，有多少文人墨客，风流名士对青楼一咏三唱，唱出多少千古幽情，传世美句。从柳永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到杜牧的“十年一觉扬州梦，相逢何必曾相识”；还有周邦彦的“烛影摇红，夜阑饮散春宵短。当时谁会唱阳关？离恨天涯远。争奈云收雨散。”就连一向在世人眼里充满着沧桑和沉稳的杜甫不也照样写出“雨来沾席上，风急打船头。越女红裙湿，燕姬翠黛愁”的与妓女一起泛舟游玩的即兴诗篇来吗？有此可见，对于红粉知己的向往和对才情女子的倾慕是男人尤其是才学之士的一个共性。这种共性往往超出世俗，超出年龄，超出人伦最传统的禁锢，而与人性最原始的本真达成一个统一。所以古来所有才子佳人的故事，不管其身份，其性质，其结局到底如何，只要是这种故事总是容易被人们接受和流传。从李香君与侯方域，董小婉与冒辟疆，柳如是与钱谦益，陈圆圆与吴三桂等等，哪一个不是名妓与才子或才女与名士的故事。尤其是吴三桂为了一个红颜知己，居然做了人人切齿的叛贼，把大明王朝双手捧给了大清朝。但是就是这么一个人，大家还是因为陈圆圆而记住了他、原谅了他。人们只记得冲冠一怒为红颜，铭记了那股豪气，那股痴情，而情愿忽略了他是一个叛国者，一个不忠之臣，不义之人。人们只愿记住那一段缠绵悱恻的感情，只愿欣赏是真男子要么不爱，要爱就当真爱他一回的这种贞烈。哪怕一直到后来的民国时期，小凤仙与蔡锷将军的相识成就一段高山流水的知音佳话，让《高山流水》这一曲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萦荡，而经久不衰。可见人们对于才子佳人的这种向往远远超过了教条伦理的苛刻束缚。而青楼从古代至民国时期不知蕴育出多少个这样缠绵悱恻温馨浪漫的神话般永恒的爱情故事。

         所以，面对兰婷淑寓让人产生几多遐想，几多梦幻。从前门外顺着青石台阶上去，跨进那个靓丽典雅的大厅，正看见老鸨一身粉红色罗裙，八面威风似的稳坐在迎客厅的柜台里，虽是徐娘半老却是风韵犹存，白白胖胖的脸上堆着一脸的笑，看着恭敬可人，实则透露着一股“可恶”的狡黠。她身后上方的墙上，悬挂着一溜小姐的花名牌，什么：小凤仙、赛貂蝉、紫胭、顾盼盼……，那名儿着实让人怦然心动。老鸨儿每看到一个客人进来都会忽地站起来，一脸献媚地招呼：“客官，您来了，看看相中哪位姐儿了，楼上有请……”

         客厅正中挂了一副联：红巾翠袖幼安揾泪，仙露明珠东坡留情。上联中的幼安当然指的是辛弃疾，当年他在报国无门，杀敌无望的时候，便把万千无奈的悲愤苦闷转寄到青楼里，让妓女为他拭去脸上的眼泪，红巾翠袖让他暂时忘却了一腔的不平和忧愁。而下面这一联，则是苏轼被贬放到偏远的黄州时，在极度孤独和苦闷中寄情于青楼里却留下了字字珠玑的诗篇。

          从客厅往后有通道，直通天井和后门，那天井是被四合建筑巧妙围成的一方小院，一株丈余高的芭蕉植在天井当中，影影娑娑，恰四周楼角上不停的往下滴水，打在芭蕉上，形成天然的雨打芭蕉的情景。让人极容易想起关汉卿那阙愁肠百转的元曲来，“风飘飘，雨潇潇，便做陈抟睡不着。懊恼伤怀抱，扑簌簌泪点抛。秋蝉儿噪罢寒蛩儿叫，淅零零细雨打芭蕉”，这种音韵和着当年百无聊赖的佳人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从天井往后厅来，但见所行处廊逥厅转，红纱漫垂，只闻幽香沁脾，却不知香从何来。但觉朦胧恍惚，竟忘了天上人间。猛然竟听得筝声阵阵，清喉萦耳。待转过一个回廊，才发现一个容貌绝代的霓裳女子，正坐在纱幔四围的小厅里自弹自唱。但听她朱唇起处，声如银铃，音如云雀，唱道：“一根紫竹直溜溜，送与哥哥做官箫。箫儿对着口，口儿对着箫，箫中吹出鲜花调，问哥哥呀，这般箫儿好不好？……”那神情那眉目配上这幅缠绵的曲儿，真叫人神魂颠倒。待曲终人散，那美人儿真的如一片落花和着满眼的落花纷纷蓦然散去，竟然没有了踪影。大家正惊疑间，小厅里灯光又骤然亮起，那美人儿又从幔后闪了出来，款款一施礼说：“小女子李桂姐为大家献歌一曲……”大家这才明白，她原来竟是西门庆的小妾李瓶儿。是了，李瓶儿虽然不是生在此处，但《金瓶梅》的作者贾三近老先生却是住在兰婷淑寓的不远处，也就是顺河街南首建了一所不小的宅邸，据说贾曾在这儿住了相当长的一段日子。站在兰婷淑寓的南门口，可以与贾夫子的宅邸隔河遥相呼应。所以谁也不敢保证《金瓶梅》的创作跟这儿有没有相当的关系。也许，贾老夫子也如当年的柳永为了寻找创作灵感特意在兰婷淑寓的对面建了那所居处。而后无事就来兰婷淑寓里找一两红粉知己，运河荡舟，携琴把酒，在月朗星稀的夜晚吟风弄月，为《金瓶梅》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和创作源泉也不敢肯定。那李瓶儿、孟玉楼和潘金莲跟他兰婷淑寓的红粉知己有没有关联，也不能不值得猜想。反正兰婷淑寓里，至今兰香慧绕，柜台里至今摆着诸多的乐器，什么二胡、古筝、雷琴、三弦、琵琶、笛子、笙箫，大鼓、小鼓、大叉、小叉……，那众多的乐器，让你不得不想象当年这里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场面。不怪乎李桂姐的对面挂着那副：一曲霓裳惊夜月，十分春色比朝霞的句子。待回头，面对另一侧的对联“白雪阳春传雅曲，高山流水觅知音”时，则更感叹好一个高级的兰婷淑寓！当年在这里有多少才子佳人成知音的故事？象钱谦益与柳如是，蔡锷与小凤仙正是在这种阳春白雪的心境中相识而成为高山流水的知音啊！

        在这个青楼里，你尽可以尽情的一睹当年烟花女子的种种能示人或不能示人的用品。绢花的手帕、印着鸳鸯戏水的红丝绸肚兜、白色绢绸的云袜、带印花的青瓷凉枕、琉璃枕、精美的妆奁盒及各式各样的簪子、鬓花。尤其是杜十娘的那个百宝箱，面对它你不得不触目心惊而思绪万千。古代青楼女子可能都有一颗从良的梦，一颗佳人配才子的好梦，但最终能实现这种梦的却是寥寥无几。所以当你面对那些展现在你面前的种种代表着青楼女子血泪心酸的物证时，心头更多的是一种感慨和凄怆。尤其是她们的避孕药品，竟是水银、砒霜、藏红花、烟土、麝香合成。面对这些东西，我们才更明白为什么“自古红颜多薄命”的真正原理了。  兰婷淑寓的二楼没有小凤仙，也没有赛貂蝉，只有迎头的一副对联：流水已载千帆去，香斋又迎万客来。一副饱含着多情和盛情的楹联。香闺兰阁，红纱紫帐，引多少英雄竟折腰。顺着小厅往北一拐，却正看见一个如杨贵妃一般的佳人在那里悠然沐浴。隔着粉红拖地的纱幔，可以清楚却又朦胧地看见那美人儿的冰肌玉骨，风情万种。仙乐漫漫，香雾袅袅，她不时地转过身向这里淡定却又雍容地看着，看着，不时的莞尔一笑……后来大家才明白，这佳人当年是作为老师在引导豆蔻年华的童妓，在初次接客前一次现身说法的沐浴仪式。目的在于消除那些女孩子初次的一种恐惧心理。所以，面对青楼，感悟的不仅是历史文化的沉淀，更多的是对历史一种沉痛的回顾后的慨叹。面对这诸多的回顾和沉痛，让恍惚如梦的心境一时回不过劲来。在茫然中走进天井，面对那芭蕉，那梅兰竹菊，遥想当年明月当空，暗香浮动的夜晚，看贾三近先生与几许才艺高超的红粉在一起，填词唱曲，弹琴吹箫。而白香山则如一个仙人时隐时现，带着一种惆怅吟道：“苏州杨柳任君夸，更有钱塘胜馆娃。若解多情苏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是啊，连一向不善动情的白居易为了一个妓女也动了如此缱绻的真情。谁敢担保当初，兰婷淑寓就没有苏小小这样的青楼女子；谁又敢担保这种女子不被贾三近遇到？想到这种情景会让我们沉痛的心情得到一个优美的舒缓。再回头看看，天井里那副“不因俊俏雅为友，正为风流始读书”的对联，方才彻底回过神来，方明白兰婷淑寓它当时确确实实存在的高于普通妓院的青楼价值，商业价值和历史价值。她已如一两香车，随着历史的车轮遥遥远去，却犹如苏小小留下的那首“妾乘油壁车，郎乘青鬃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的诗，虽然古老、幽绝、凄美断肠，但却就如那诗的固有的价值一样，深深烙在当今人的心里，成为一种向往，一种幽思，一种值得探索的独特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