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日报》 感悟台儿庄

——一座古城劫后新生的启示

印象里的台儿庄，总是和炮火连在一起，总是和废墟融为一体。

        1938年春，震惊世界的中日台儿庄血战，使中华民族威武不屈之名远扬天下，也使一座鲁南重镇化为焦土。亲历那场战斗的别志南先生，曾撰小诗形容战后台儿庄：“三千人家十里街，连日烽火化尘埃。伤心几株红芍药，犹傍瓦砾惨淡开。”

2011年10月，笔者有幸参加“全国百名文化记者台儿庄行”采风活动。行前，脑海里总是闪现着“一片残墙伴芍药”的惨淡情景……如今的台儿庄，究竟会是怎样一幅景象呢？

1、一夜回归到明清

抵达台儿庄已是黄昏。废墟上重建的台儿庄西城门在残阳中巍然而立，城门上嵌着“台城旧志”4个大字。这是当年台儿庄人为城门起的“城名”。仿若一本史书的封面，将一座老城厚重的历史记忆镌刻在城楼上。

城门后，重建的古城主体，占地已达38155平方米。沿着城中大衙门街、顺河街一路走来，参将署、天后宫、翠屏学馆、日升昌记、天水堂、茶行、酒坊、镖局……座座“古建筑”，让人仿若隔世，似乎顺着时光之路一夜回到明清时代。

更令人惊奇的是，整座古城犹如“南北风格老建筑博物馆”——辟为“马可·波罗驿站”的赵家府第，是典型的鲁南建筑风格，四合院、穿心院、过庭院、偏正套院，环环相套；名号“扶风堂”的万家府第，则是晋派风格，雕刻精巧，稳重大气；白墙黛瓦的“久和客栈”，却是典型的徽派建筑。此外，还有闽南、岭南甚至欧式风格的建筑……

一座小小的台儿庄古城，怎么会容纳、杂糅天南地北这么多建筑格式？这是当年的情景重现，还是今人的主观臆造？

一幅幅镶嵌在古城街巷墙壁上的台儿庄抗战时期老照片，让笔者找到了答案——

大衙门街街口墙壁上，嵌有一张当年中国军队列队进入台儿庄大衙门街的老照片。照片里，一座白墙黛瓦、马头出墙的徽派建筑赫然和鲁南风格民居并肩而立，“久和客栈”的招牌也十分醒目。而在李宗仁将军当年亲临台儿庄战场视察的老照片里，笔者又看到了闽南风格的商铺……

这么多南北风格的建筑，当年是怎么聚集到台儿庄来的呢？

伴城而过、静静流淌的京杭大运河河水，一个接一个明清时期遗存至今的古驳岸、老码头，似乎在娓娓解答着笔者的疑惑……

2、因水而兴成商埠

建庄于汉、发展于元的台儿庄，最终因“水”繁荣于明清。明万历年间，黄河泛滥，鲁南一带漕运受阻，由此引发官府在台儿庄一线“避黄开泇”的议案。全长130公里的泇河于明万历三十年开通，成为京杭大运河一条主航道。

在泇河河畔“随‘汪’（池塘）而居、筑台而屋”的台儿庄人，以明沟、暗渠将城中汪塘串连在一起，与大运河相通，商船可悠然入城，四通八达。古老的台儿庄，便随着这川流不息的运河水旺了起来，成为鲁南地区重要的水旱码头，成为南来北往的人流、物流商贸中心。

清代管辖台儿庄的峄县在《县志》中留下了这样的记载：“台（儿）庄跨漕渠，当南北孔道。商旅所萃，居民饶给，村镇之大，甲于一邑。国朝高宗（乾隆皇帝）赐为‘天下第一庄’。”每年约400万石漕运粮食，7700余艘过往船只，使台儿庄呈现一派“商贾迤逦，一河渔火，歌声十里，夜不罢市”的繁荣景象。

3、炮火之中化焦土

便利的水陆交通，优越的地理位置，在和平年代引来的是财富，在战争年代招来的却往往是灾祸。

1938年春，沿胶济线、台枣支线南下的日军坂垣师团、矶谷师团，气势汹汹朝徐州直扑而来。坐镇徐州的国军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临危不乱，迅速调兵遣将，在徐州最后一道屏障——台儿庄摆开阵式，与猛扑而来的日军展开决战。拉锯争夺，激烈巷战……长达月余的台儿庄之战究竟有多惨烈？我们至今仍能从台儿庄清真寺一带老建筑墙体上遗留的密密麻麻的弹坑，想象出敌我双方在枪林弹雨中死拼的情景……

数十万爱国官兵同仇敌忾，以血肉之躯抗击拥有先进军事装备的日军精锐之师，最终以歼敌一万多人的战绩打败了侵略者，获得抗战以来最振奋人心的大胜利。

捷报广传、举国欢腾之际，台儿庄却是一片死寂——这座曾经的繁华商贸古城，已是“房无完房、墙无完墙”。2万多间各具特色的商铺、民居“无半掌之壁不饮弹”，2平方公里城区“无方寸之土不沃血”。

4、存古复古又创古

战后，面对化为一片焦土的台儿庄，当时的国民政府也曾在《中央日报》头版头条上郑重宣布：要重建台儿庄古城。然而，因种种原因，最终不了了之。

在此后长达70余年的岁月里，台儿庄运河沿岸老街区成了最陈旧、最落后的角落。遗落的古河道、古码头、老街巷、老民居，在寂静中凄凉地守候着……

2006年，有房地产商将目光投向这片荒凉的老城区。一个投资6亿元的房地产项目即将在沉寂的土地上大拆大建，无情地荡平台儿庄残存的历史记忆！

这天，一艘考察船沿运河缓缓驶入台儿庄老城区，新上任的枣庄市市长陈伟凝视着古运河畔这片曾经的热土——河岸边，一个个古老的青石码头；杂草间，一栋栋弹孔累累的老民居……一处处历史遗存，让这位敏锐的市长品味到一种悠长深远的韵味——运河文化，抗战文化，这是台儿庄最珍贵的文化遗产啊！这是中华民族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于是，房地产开发项目被果断叫停。“台儿庄古城”重建项目随之提上议事日程。

在盲目“复古”造出许多遗憾、笑话，造出许多短命的“假古董”的今天，台儿庄古城重建该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子才能被社会普遍认可？才能为时光长久地接受？

台儿庄人确立的重建古城理念是：以运河文化、抗战文化为基调，存古、复古、创古。

存古——对现有的遗存进行最严格的保护。大战后遗存的古驳岸、古码头、古船闸、清真寺、关帝庙、中和堂、老宅院，全部原封不动保留。

复古——依据从海内外收集到的台儿庄380张历史照片和数百本史料，以及古城中老人们的记忆、指认，将已经湮没的古建筑在原址按原样恢复重建。设计上遵循“原空间、原风貌、原尺度”，建造上遵循“原来的材料、原来的工艺、原地的工匠”。

创古——标准创新，严格按照世界文化遗产和国家文物标准重建。业态创新，在传统建筑的“旧瓶”里，装入吸纳现代业态的“新酒”，让人们在现代休闲生活的享受中感受传统文化的神韵。

重建一座古城，自然少不了资金。台儿庄古城第一笔启动资金的筹集，是由枣庄市5家国有煤矿企业各拿出10万吨煤，相当于一次性投入4亿元。

融运河文化、抗战文化、建筑文化于一体的台儿庄古城，于2010年崛起，当年便迎来150万游客，名列“齐鲁文化新地标”榜首。面对仍在扩建中、却已游客如织的台儿庄古城，当初参与“卖煤建城”的一位煤矿企业老总由衷感慨：

“我卖了28年煤，以前的煤都化成了二氧化碳。只有这次拿出的10万吨煤用得最有价值——它化成了文化遗产！”（罗劲松）

                                                                                                                                     （古城台儿庄网社教部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