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旋在古城有两个外号——奸商、帽子哥。
那天路过新子客栈,看见崔旋坐在进门旋关处看书。我过去跟他打招呼,问他看什么书?一看是“卑鄙的圣人——曹操”。我说你别看这种书了。是的,这个世界已经够复杂了,善良也好,卑鄙也好,不是圣人都够累了,他还想学圣人?
第一次看见崔旋是在那里酒吧,我跟几个朋友坐在酒吧临近河边的位置上,有个瘦长个子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们跟我介绍这是崔旋。可能正忙,他朝我们笑笑就走了。第二次见到他是在管委会文化组,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还是瘦长个子,仿佛很熟悉的跟我打招呼。他走后,我问办公室其他同事:“这个人是谁啊,怎么看起来这么面熟?”他们说也看着面熟。后来我们才恍然大悟“那不是崔旋吗”。
那就是帽子哥的由来。天气一冷,他就会带着那顶格子绒鸭舌帽,远看就像民国初年那时候的特务份子,常常疾步穿行古城的大街小巷,神龙见首不见尾。面容显得严肃,带着一种不易被了解的内敛气质,看起来就很精明、心机很重。其他商家曾经半开玩笑也半是埋怨,说起崔旋都说:“这个奸商,什么事都想做,什么钱都想赚。”
从北京来的崔旋其实是东北人,但是举手投足间都显现出一股阴柔之气,其实更像南方人。虽然也喝过酒,聊过几次,我对他的了解并不多。今年六月的时候,深圳的朋友来古城,住在咔呔呓的日式小屋里,晚上我们在酒巷深处的院子吃饭。兴许是那天月色特别美,再加上有了微醺酒意,我们都感觉特别轻松。吃完饭后,我们绕了大半圈古城,到了千里走单骑,又喝了些啤酒。很有酒意的崔旋,已经褪去他那遮掩不住的精明劲头,说起好笑的事,还像一个大孩子似的咧开大嘴,笑得花枝乱颤。我那时候才发现,他那种精明其实是一种紧绷,一旦他放松下来,还真是个性情中人。
按照现在的说法,崔旋在东北老家堪称官二代。但年轻有企图心的他,向往北漂的生活,宁原放弃老家比较优渥的生活,独自到北京打拼。据他所说,当年他心高气傲,堪称年少有成,努力奋斗了几年,很快就在台资企业得到一个重要的位置,甚至扶摇直上,还逐渐旁敲侧击有了自己的事业。当时他确实志得意满,不懂得满遭损、谦受益,不明白眼前这些看似成功的当下并不牢靠,以至于在一次的疏忽和误判中,所有的一切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还因此欠下了大笔债务。为了偿债也为了东山再起,他又做了一个选择——这次他要去海南寻找机会。
这时候的他已经知道现实很残酷,也明白只要给他机会,他只有抓住,然后放手一搏。
他说当时有机会拿下一笔重要生意,但客户老板不见人,他从海南飞到成都,就在客户的公司办公室门口等着,守了几天几夜还是见不到人。无意中他打听到这个公司老板的孩子打算到北京一所重点学校念书,这个学校收的都是全国最优秀的学生,没有北京户口根本进不了。他正好认识这个学校校长夫人,立刻改变策略,直奔北京,找到校长夫人。他跟我说他当时一见到校长夫人,立刻嚎啕大哭起来。校长夫人吓了一跳,说:“到底什么事,把你这孩子折磨成这样?”我也很惊讶,脑子里立刻出现崔旋嚎啕大哭的样子。男子有泪不轻弹,可以想见他当时承受的压力,还有非要把事做好的决心和不择手段。其实手段是必要的,只要不使坏。
以后我因为杂志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跟他签了一纸合同,他还把咔呔呓让给我当工作室。那阵子我跟他走得比较近,也陆续看见他四处跟别人谈合作、签合同。我当时觉得很不可思议,看他城里城外、这里那里,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怎么还给自己找这么多事,我甚至都想消遣他,说:“你不累啊,我看你光合同书都有一箩筐了,这些都靠谱吗?”果然,我就是那个不靠谱的。三月后我又因为个人因素跟他提前解约,他也一口答应下来,没有任何为难;甚至当我提到解约的赔偿金时,他很激动的跟我说:“别这样了,你当我是什么人啊。”
是的,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所以我也明白他也累,他也不想折腾,但是四十岁不到的他经历过大起大落,他其实是个很没安全感的人。只要有机会,他就想介入,也想抓住。为什么情愿这么辛苦,从东北到北京,从北京到海南,再从海南到台儿庄,其实那些付出、那些手段,就是希望能慢慢收获一种安稳。他就跟我说,打算四十五岁以前争取退休。
真的能退休吗?可能我们都忧虑现实,但最终都受困于感情;或者我们渴求的都是将来一种比较轻松的生活姿态。那时候我们还在古城,照样坐在那里酒吧的临河位子上,不再想利之所趋,不去理会权谋所向,看的是泰戈尔或郑愁予的诗集,或者哪本旅行者的日记。
那时候我们就像陈伟书记说的是“新台儿庄人”了,我们在康熙年间吃一碗老北京地道的炸酱面,轻轻松松喝着二锅头,想着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回顾着古城古往今来在我们身边来来去去的那些人。那时候他也会咧开大嘴,笑说若干年前,有一天心情极度恶劣,晚上一个人开车到了涛沟桥,在河畔从七点坐到半夜一、两点,还抽了两包烟。
往事并不如烟,却也如此举重若轻。那些艰难、那些快乐、那些辛苦、那些情感,造就了这一生丰富的经验和记忆,每每在回顾之余,一点酸楚仍饱含着满心的温暖。
对于古城,我们有共同的感慨,有各自的梦想;有各自的困境,也有共同的希望。
我很想跟崔旋举杯,这个古城的奸商、帽子哥,卑鄙做事,善良做人,祝他一切如意。
(古城台儿庄网社教部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