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台儿庄：老人与牛（图）

        麦苗在返青，一地的黄毛丫头长出绿髯。村东头的毛驴欢起来，被老头吆喝起来转圈，还戴上驴眼子。牛暂时歇产假，母牛舔牛犊；被捶（阉）的公牛已经别无他想，安安分分吃草倒料等着大干一场。它们五个 “（牛）人”看先忙活的驴，拉磨磨豆子好给它们增加营养。

        驴眼子一层红布，一层白布，一层黑布，一个穿珠子作眼睛。毛驴极不情愿地戴上，披黑戴黑只顾走。停不停下取决于主人手里的铁勺。驴眼如适，驴眼子的“衣”里子是棒子皮，柔软度赶不上羊皮，主人却也尽了人道，用带膙子的手揉搓揉搓。驴眼子为一对，主人新缝的。旧的找不着了。驴要是有思想的话会觉得主人给它买了年后的礼物。

        主人龙大爷没有换衣服。还是一身喂牛的行头，“都老老头子了。”老老头子七十六了。手里提着桶，桶里泡好的豆子玉米，铁勺挖起喂到石磨眼，植物的果实被粉身碎骨了。每一百斤牛顶（添加）一斤粮食。牛与驴添膘了。他说：生灵子不能够光吃草、秫秸，还要舍得料，料是棉籽、豆子、玉米、豆饼，温水吃开饲料面子，再加磨的聊，添粗盐（皮硝）。你哄牛，牛哄人，它不给你干活，卖了它也没有膘。去年我卖了六头牛二头驴，赚了好几万。

        老人笑。牛也眉开眼笑，牛也是有灵性的，远的有牛郎织女的神牛，近的就是龙庄的牛了。哞哞叫，春地还没有催你歇着吧。

        老人二儿一女，孙子刚刚结完婚，都快四世同堂了。 “你至少活到六世同堂。”老人笑，他知道我在说好听的。好听的就是受用。可是他儿女说的好听的不听，“不缺你吃喝的，就别养牛了吧。”

       老人闲不住。身体好，还有二亩地， “牛耕的地比机子耕得好，一样的肥料功夫都没有我的产量高。”“里面还有诀窍？”“牛能够压多少地？牛粪又壮。”“我的收入也不少，自己耕耙，自己套牛耩地，我一天最多耩过二十亩。母牛下牛犊，我再卖牛呢？”

        石磨当了一回媒人，村庄俗语“吃磨眼粮食”，石磨吃进了粮食，只是过了过肠子，驴干活只能够闻到香气，想及早跑完圆圈吃上几口，于是不再干嚎不再提意见。

        牛当了一回媒人，它吃了石磨磨出的粮食。它想着先祖帮助牛郎织女的神话往事，听着老人跟它讲庄子的故事，老人用手给他挠痒痒，牛舒服了。

        老人当了一回媒人。养牛的收益与快乐让他供养起全家（光卖牛就有六十多头了），也让他自己无病无恙。自分社三十多年了，一天不在伺候牛，哪一天不想牛一样伺候老的小的。老人很满足：“十庄八村的，没有我这样还用老法子耕种。”

        土地当了一回媒人。牛吃饱了，在土地之上劳作、反刍，牛粪肥田，牛肉给人吃，牛皮给人放在脚上做牛皮鞋，唯一的对牛不尊敬的是成语词典里造出了成语对牛弹琴，民间流传吹牛皮。牛不高兴，因为默默付出的称作老黄牛。动物，也喜欢戴高乐，没有法子，听到赞扬老头它也眉开眼笑。牛干起活来像牛魔王，不顺心的时候也有牛脾气，你吃多了牛的肉它也报复你睡不着觉。

        老人说：不干活干嘛。养牛也是消遣，没事满庄问：你东湖地的秫秸还要不？不要我拉了。老人套上驴，戴上席荚子，披上蓑衣，“你来了，我也表演表演给你拉一会。”鞭子甩起，村人来看，“老头子 ‘疯了’，不晌不夜的弄什么‘七个隆咚七个锵’了。”“二叔，赶车得光起膀子。”“光膀子算什么？你二叔我还能够撂倒牛，小儿羔子，有种咱俩比比。”老人跳下车摸出麻绳，“我也得用它绾套子，我给你说……”

        撂倒牛需要技巧，勤勤恳恳、一老本分地在这块土地上踏踏实实地生活没有什么技巧。就像磨粮食的石磨厚实温淳，就像牛一样吃草献宝。老人是村庄来的宝，牛是老人的宝，老人与牛是乡村土地上最后的宝。

        这是正月二十三那天，在台儿庄区涧头集龙庄看到的老人与牛，老人叫龙广玉。（文 时培京 杨成骏  图 刘夫涛）
                                                                                                                                     （古城台儿庄网社教部编辑）